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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穿行于黑夜中



  作者:向珞瑜 

  夜幕早已降临。在拥挤不堪的中巴车里,左摇右晃,前仰后合,听从惯性的
摆布。麻木的双脚支撑着空虚的躯壳和大脑。

  车外飕飕地飞驰的大车小车,都在努力向前,和时间一同飞驰,和青春一同
飞驰。他们都是从何处来,到何处去?有多少是和我一样,对前途茫然无望、任
凭车儿带我向何方?



  车子猛一刹,身后的女孩呀地叫了一声,撞到了我肩膀上。扭头看,是那个
娇小的女孩,每天在车上都遇见她。

  女孩立即稳住身体,轻声说“对不起”。

  “嗨,没关系。”肩膀宽厚向来是我的自豪。在学校的几年,每天都练哑铃。
我不禁站得更挺胸昂首一些。

  “看你┄ ┄”“你好像┄ ┄”我们俩同时开口。笑了一下,我伸手做了一
个请的动作。

  “你好像每天都这么晚坐车?”她问,一双杏眼张大着看着我,很清纯的女
孩。

  “恩,你不也一样。”我微笑着回了句。

  “没办法,我们下班晚。”她说。

  “都一样。老板盯得紧,个个都表现积极。”我想起办公室那些个兄弟们就
好笑。只要老板不起身,他们个个都趴在桌前作出公务繁忙的样子,天黑算什么,
哪怕是刮台风了,下暴雨了,都别想让他们挪屁股。

  “你们忙吗?”她问。

  “忙死,经常加班,周末也加。” 我笑着无奈地摇摇头。

  “加班好啊,奖金大大的,荷包鼓鼓的。”她有些顽皮地轻笑着说。

  我拍一拍裤兜,说:“荷包不鼓,心里倒是鼓鼓的——气的。唉,这年头。”

  她咯咯一笑。我顿时觉得距离拉近了不少。老实讲,还从没看她笑过,笑起
来倒蛮可爱的。



  中巴车在黑夜中穿行。

  外边,装饰一新的高新技术博览会中心一晃而过,那天棚象厚重的毛毯一样
起伏的庞大而奇特的建筑前,新搭的拱形门上缀满了小灯,象夜空的繁星一样地
眨眼睛,远去了。



  “你们工资高吗?”我问得有点冒犯,但经常有同学这样问,我也常这样问
同学。

  “恩,说不出口,一千出头吧。我去年在内地800块嫌低,到这儿找了两家,
都只有一千出头。”

  “嗨,这年头,天下乌鸦一般黑。”

  “可这儿物价比内地高很多,一把白菜要3块钱,坐一趟中巴要5块,啧啧,”
她摇摇头,没再说下去。



  中巴车继续勇往直前。

  外边一晃而过的是汽车大世界,那儿摆满了崭新的小轿车,在夜色中发出幽
幽的冷光,令人羡慕;再是家具博览会,巨大的展厅一个接一个地横趴在马路边;
再是新建的财富大厦,高耸入云,气派非凡,据说还请了克林顿来演讲,做宣传
┄ ┄



  收回眼睛,我主动说:“你猜我有多少,干了3年啊,才两千来块不到三
千。”

  女孩努着嘴,没说话,看着外边锦绣花园的豪宅,一栋接一栋的晃过。半晌,
才幽幽地说:“我毕业两年了,再这样混下去不行,我得考研究生去。”最后一
句语气坚定,下决心似的。

  我慢慢地摇头,缓缓地垂下眼睛,心中长叹一口气,然后很快地说:“我就
是研究生。”

  我定住眼睛,看着她清秀的鹅蛋脸上明亮的杏眼,看到她那还没有被一阵阵
希望和失望反复揉搓过的新鲜光洁的面孔,然后,很冷静地说:“看我,就知道
你的未来。看我们俩,就知道他们的未来。”我指指前面靠近车门的那群刚上车
的中学生。他们有男有女,开开心心地聊天,上了一整天的课,精力还没有发泄
完,你推我攘的,张张小脸儿生动活泼。皱巴巴的、肥侉侉的劣质校服,也盖不
住少年的英俊逼人。



  一直没留意车上放着流行歌曲,直到那熟悉的歌“流浪的人儿走遍天涯,亲
爱的妈妈,流浪的人儿走遍天涯,何处是我的家,冬天的风儿夹着雪花,把我的
泪儿吹下”。

  它一下就捏住了我的心,捏得又酸又涨。

  后排座那几个提旅行袋结伴出来找工作的小伙子们,跟着唱出了声“流浪的
人儿走遍天涯”,身旁的女孩也跟着哼“何处是我的家”。接着陆陆续续地,前
排的人也从疲惫、冷漠中惊醒过来,在口中或心里跟着唱起来“冬天的风儿夹着
雪花,把我的泪儿吹下”,然后大家都加入进合唱中“走啊,走啊,走啊,走啊,
走过春秋冬夏。”

  在南国冬夜潮湿的寒风中,穿行于黑夜的中巴里,满车的人——宽肩膀的穷
后生仔、美丽却掩盖不住疲惫的女孩,还有那后排座上憔悴而呆滞的大嫂、提旅
行袋找工作的外来者、斜靠着工具箱坐在车头发动机盖上的黑瘦工人——我们就
这样,不约而同地低声合唱着同一首歌,想起了各自的希望和离愁、愤懑和无奈。
在孤苦、彷徨、婉转的旋律中,愁苦变得如此之美丽,让我们沉浸在其中又悲又
喜,不能自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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